用創意的溫度孵出一首詩（一）／林廣

吳啟銘

用創意的溫度孵出一首詩（一）／林廣
　　一首詩真正動人的地方不在長度，而在創意。
　　創意，決定了一首詩的價值。但創意的源頭不是作者的才華，而是他對世界永不止息的好奇與探索。林語堂先生說得好：「真正的文學，不外是一種對宇宙及人生之驚奇感覺。」如何喚醒童稚的好奇心，可說是能否跨入創意領域一個相當重要的門檻。
　　但創意不是藏在很隱密的地方，它往往是從一個小小的觸發開始。例如一塊漂流木，有人認為那是一塊即將腐朽的木頭，有人卻看到了一隻展翅的鷹：
　　既然身為漂流木就注定要漂流
    但也無須排斥被雕成展翅的鷹
　　當那人以手指去碰觸漂流木時，他已經聽到了它的內語。這種相遇是靈魂的碰撞，也是生命的死亡與再生。
　　只有承受斧劈刀琢的痛
　　才能緩緩釋放原野的芬芳吧
　　如果對外在人事物都沒有好奇心，生活只能在平穩的秩序與節奏中進行，不可能激盪出任何創意。我們平常都習慣被固定的想法綑綁，很難跳脫既定的思維而展現非凡的創意。例如看見蝴蝶在花朵上飛舞，你的心會被觸動嗎？你能在蝴蝶與花朵之間，找到一個新的連結嗎？
　　一個小朋友寫道：「園圃的花開得好漂亮／蝴蝶最不要臉／一朵一朵，吻過去」，這是童稚之眼所見有情的畫面。如果換個角度，也可能寫出：「每一隻蝴蝶／都是花朵變出來的」，或是「每一隻蝴蝶／都是花的化身」的詩句。這兩種寫法都具有創意，後者明顯優於前者。但如果跟張愛玲來比較，又顯得遜色了：
　　每一隻蝴蝶是一朵花底鬼魂
　　回來尋訪她自己（張愛玲〈炎櫻語錄〉）
　　最強的創意來自第二句：「回來尋訪她自己」，你能想到這一層嗎？很難吧！因為平常我們都運用垂直思考，注意的是邏輯關係，比較少運用水平或逆向思考，所以寫出來的詩也比較沒有創意。我曾經讓學生以「天象」為材料，練習寫一首詩。我發現只要寫到「星星」的，就會跟「一閃一閃」或「閃爍」緊密連結；寫到「流星」，就非得提到「許願」不可。當我看見十幾個學生，藉著流星集體許願時，除了驚嘆他們思想的雷同，也深深體會他們在制式教育下無法伸展想像的悲哀。
　　1每每看見流星／我就趕緊許下了願望（學生甲）
　　2流星出現了／我偷偷許下一個心願／希望她也能回頭看我一眼（學生乙）
　　3流星掠過夜的黑幕／也帶走我許下的願望（學生丙）
　　4聽說對著流星許願／願望就能實現／不知她是否收到我的願望（學生丁）
　　5又一顆流星／流星啊，你是不是又要來收取我的願望／可是為什麼我的願望／從來沒有實現呢（學生戊）
　　除了5稍有創意，其他可說是如出一轍。但有人不是這樣寫的，他反其道而行，藉由逆向思考，展現了非比尋常的創意：
　　因為長久的寒冷與孤單
　　他開始奔跑取暖

　　在地球
　　一具隕石體內
　　人類發現了無數願望的碎片（吳瑩〈流星〉）

　　這首五行的小詩，首節從流星的角度去寫：流星所以會在天際奔跑，竟然是因為「長久的寒冷與孤單」。想想看，流星自己都因為寒冷與孤單才要奔跑取暖，人們對著它許願，願望能實現嗎？因此第二節就更換角度，從人類在隕石體內發現「無數願望的碎片」，寫出了作者隱微的諷喻。全詩只有五行，卻因創意而發出了熠熠的閃光。當我們讀到最後一句時，也為作者的幽默與創意，發出了會心的一笑。這就是作者與讀者之間微妙的共鳴。
　　再舉個例子，寫到老人或老婦這類題目，白髮、皺紋、魚尾紋、滄桑、淒涼……就會滿天飛舞。這樣的聯想，都只是直線思考，不易帶來創意。
　　我觀察巷尾那做回收的老婦人
　　她的頭髮斑白，臉上布滿了皺紋
　　被歲月壓駝的背流出無盡的滄桑（學生己）
　　這是在學生作品中，傳達類似主題最有代表性的一份。除了第三句具有創意，其他都很尋常。（如果沒有第三句，這就不算詩）學生往往只注意到人事物的表象，所以倚賴的武器往往是描寫，因而容易陷入散文的思維。我們來看看詩人非馬是如何來寫〈老婦〉：
　　沙啞唱片
　　深深的
　　紋溝
　　
　　在額上
　　一遍又一遍
　　唱著
　　我要活
　　我要活
　　我要

　　非馬一開始就用唱片來比喻「老婦」：「沙啞唱片／深深的／紋溝」，明明可以寫成一句的，拆成三行，緩慢的節奏更能顯現老婦生命的滄桑。「紋溝」所以要獨立一行，原因在於她是承上啟下的關鍵。次段就是由唱片的有形「紋溝」，引入老婦額頭的皺紋。但作者省略了唱片與老婦之間譬喻的連鎖，直接讓唱片的
「紋溝」在額頭上旋繞，這是非凡的創意，也是一般人最不易處理的環節。試著將原詩改寫：「沙啞唱片／深深的／紋溝／／就像老婦額上／深深的皺紋／旋出了生命的滄桑／卻掩蓋不了她／想活下去的渴望」，讀者就很容易看出兩者之間的高下與原作的創意。我認為這首詩有三個地方很值得學習：
　　一、超強的連結：首段寫「唱片」，次段寫「老婦」，唱片的「紋溝」是顯形的，老婦的「皺紋」則是隱形的。作者卻用顯形「紋溝」，來寫隱形「皺紋」，將唱片與老婦的關係直接扣連，處理手法極為高明。
　　二、特徵的把握：首段寫「唱片」，著重在沙啞的聲音和深深的紋溝，而這兩項正是唱片與老婦共通的特質。次段只抓住「老婦」，深深皺紋裡迴旋的聲音：「我要活」，寫出她對生存的渴望。
　　三、類疊的運用：類疊在第二段呈現了驚人的效果：「我要活／我要活／我要」，把老婦渴望活下去的神貌，用類疊疊了出來。更妙的是最後一句省略「活」，更有意思。一來用「我要」，把對生存的渴望斬釘截鐵宣示出來；二來省略了「活」，使類疊在統整中又出現了變化。同時也暗示人人都想「活」，卻不一定能「活」的微妙訊息。
　　從以上簡單的論述，就能了解：「創意」對詩創作到底有多麼重要。誠如簡媜所說的：「原創，必須先設想文明未萌的原始洪荒，一個野人從叢林走出，面對浩瀚的天地，發出第一聲歎息。」能夠發出屬於你的「第一聲嘆息」，你已經走入充滿創意的天地了。（未完待續）

查雨成

借分享

至卿

謝謝 老師帶領進入 意象
漂流木 老婦的 例子 好深刻
是啊 ! 對周遭 事物 保持好奇心  觀察  童稚的單純  
真是使 美麗的靈 優雅的文字意象化 啊 !

看見生命 文字精煉 之美 !

溫柔

謝謝老師的分享，受益良多～^_^

吳啟銘

至卿 发表于 2016-7-19 12:01
謝謝 老師帶領進入 意象
漂流木 老婦的 例子 好深刻
是啊 ! 對周遭 事物 保持好奇心  觀察  童稚的單純  

謝謝

丁口

謝謝老師分享

萧路遥

谢谢老师

白世纪

老師不愧是大家

小白菜

学习了！！！

浪激天涯

学习中。。。。。。。